“重述”的术与道

前几天与心理咨询师同行@微辣斯聊考雅思的相关经验。我提到了一个观点:考雅思的关键技能—重述(paraphrase),跟咨询师在做的事情很像。她也赞同,这样做确实常常会让来访者感到自己被理解。

英语不喜欢简单的重复。同样的话,前后一定要使用不一样的表达。最简单的方法是同样的词变换词性,如名词转动词。然后就是常用的同义词替换。有时候变换句式,比如主动转被动。更高级的方法,就是在理解句子意思的前提下,直接用另一种表达方式来解释。比如,

这个地方人多 | This area has a high population density.

这里居民很多,很热闹 | There are a lot of residents in this area . It’s crowded.

在新手咨询师的训练阶段,我们通常也会练习『重述』、『情感反映』[1],当我们听到来访者的话,会将来访者的描述–可能是内容,也可能是对方所表达的情感–转述给来访,以表示我们正在听,正在试图理解。需要注意的是尽量不用同样的词语(会给人感觉像在鹦鹉学舌),而是加入了自己的理解,用自己的话来重新表达。

这是咨询师的基本功之一。

这两件事物的暗合之处,正说明了语言这项事物,其本质是为了让双方彼此看见、彼此理解。学习一门语言,是为了人们的沟通对话,看到两个人之间的相同、不同;而我们需要向他人靠近,用关系来疗愈,语言是天然的工具,也算是物尽其用。所以某种程度上说,心理咨询是一门语言的技术和艺术。


反过来想,“重述”是咨询的圣杯吗?没有这么简单。

其实通过“重述”,更加底层的道是为了传递对他人的共情,进入他们的世界。这其实是以人为中心疗法大师罗杰斯提出的理论:当咨询师能够做到共情、积极关注来访者的所有表达,并且保持真诚,那么这样建立起的咨询关系联盟就是产生疗愈的根本基础。在罗杰斯晚年的时候,他没有那么多地谈论共情了,因为发现谈论“共情”很容易使人误会而变为一种技术。就像如何更好地重述,表现出共情那样,过于在意这样技术的效果,就容易和来访者的世界断开连接。他说,“共情是一种态度,而不是技术”。咨询师有时候更多地做了『共情性反馈』,但其实更重要的是『共情性倾听』、和『共情性理解』。共情的灵魂不在于反馈,而在于进入、接纳。咨询师需要有能力呆在来访的世界中,而不是让快速反馈变成一种带有自身焦虑的需要。

变为“技术”往往含有工具化的,似乎含有不真诚的态度;咨询师更多需要作为一个人来真实地表达态度,而不是去『表演理解』。


回到“重述”,也不光是语言可用。语言是最广泛、意识化、社会化的通道。它适用于两个陌生人之间。如果关系需要更加深入,可能仅使用语言是不充分的,身体动作,面部表情,乃至一个眼神都可能是更直接有效的信号通路。也因此,面对面咨询带有更多互动通道,更能促进关系的深入。对于孩子,语言可能无法连接到ta,但是一个拥抱也许会止息他的哭声。例如咨询室空间的布置,带给人的感受也是重要的部分。他们向来访者传递:我愿意尽我所能,来跟你内心的部分进行调谐。

当咨询师对来访了解的越多,TA就越容易变得和来访者相似,用同样的语气、语调说话。有时候一个简单的嗯,或者一段沉默,其实都可能更大可能反映来访当下的无语,无力感,绝望感。在这种状态下,转述就变得更加自由和多样了。而这时候,关系间的信任也奠定了多样化表达的基础。甚至创造出属于来访者的新语言体系…

自体心理学代表者科胡特曾说,咨询师要穿上来访者的“鞋子”,在这个同样的位置上看待他们的世界,并重新向他们绘制这个世界。同样经历的是可怕,糟糕;多出来的部分是咨询师自己的稳定,理解,希望。

这很像工程语言中的解码和编码—当我足够了解你的想法,处境,即深知你世界中的『字典』—高频词、背景知识、核心情感等等。我也可以用我的方法去重新编码你所经历的事物,并且给你回应。理解是基础,多出来的部分可能是咨询师结合自身引入的新视角,也可能会转化为来访新的动力或启发。

当然了,真的理解仍是前提。如果咨询师假装自己理解,说一些自以为是的话,那就另当别论了,这无疑会破坏来访者的信任。

[1] 助人技术 (豆瓣) (douban.com) ,克拉拉·E·希尔(Clara E. Hill),2013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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